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高中入學典禮的講台上。

        她站得筆直,以明確的抑揚頓挫念著事先寫好的文章。如果只是做為一個以第一名考進這所學校的人,或許我不會對她這麼印象深刻,一定是因為她身上還散發出我不曾明瞭的什麼,所以,她才這麼吸引人。

        即使現在已經淡化不少,但那時候我肯定是相當生氣的。我自小就對自己的成績很有把握,原先還以為這次肯定也是我當選,沒想到才剛入學,眼前就出現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關卡。

        最開始,我試著當作我並不在意這件事情。

        我和她都加入了學生會,雖然也在外面各自學習舞蹈和音樂,不過一起幫忙的時間好像還是不少。因此就算不同班,我們還是有著一定程度的認識。我會做著笑臉和她討論事情,偶爾也會和學長姐們一起去吃東西。可惜,因為我心中的疙瘩,在成為朋友這件事上我始終沒有辦法打開心房。

        要是她是那種我永遠無法企及的人,我可能會比較釋然吧。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把對方當作競爭對手,就不會產生對抗意識,我們大概就會變成朋友。這點,就算是現在,我還是這樣想的。自己的優越感一直以來沒有遇上挫折,我自認為往後也會這樣下去。可惜,高中一年級,這件事就結束了。

        她把我的「特殊」狠狠地踩在地上。

        在一年級幾場考試當中,她幾乎穩坐第一名的位置。我從來沒有超越她,僅僅是做為第二名或是並列第一的程度而已。這讓我相當不服,甚至想過為了讀書縮短睡眠的時間。結果,不但沒有超越人家,自己還把健康賠了下去。

        她是個注意周遭的人。當那陣子我總是晚睡,甚至出現感冒前兆時,她早早的就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畢竟是校慶的準備期間。

        還不是都因為妳,我發燙的腦袋浮現這種想法。縱然我明白這只是我單方面在生氣,她根本一點都不介意這種事,我還是無法放下敵意。

        也許是因為生病吧,那時我經手的幾份社團場地使用申請書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時間分配的問題,便直接讓他們通過。直到我們進行再確認時,才發現禮堂根本無法容納全部社團。

        只好請一部份社團移動到偏僻且設備較老的舊館了,當時的會長說。當然這種決定對於原先已興致勃勃渴望藉由表演爭取新生的學生來說,一定是打擊吧。更何況,上表演的人一定也經過不少練習時間,更換場地甚至也代表部分內容更替。對於自己的失態,我幾乎是咬緊牙關才能把對自己的不滿壓制住。

        那天,她跟我說,我們一起去道歉吧。

        我用著質疑的眼倔強地說不用,可是她卻回答,兩個人一起低頭看起來總還是比一個人有誠意。

        對於學生會這個組織來說,這個行動一定才是比較好的,畢竟關乎顏面問題。在這種大眾利益之前,我竟然還只在乎自己,該不會就是我和她致命性的不同吧?可是我不想承認,不想承認……

        對於當時候受到損失的社團的補償,由我們進行交涉之後,總算靠著學生會的宣傳支援等方式得以平息。事件過後,因為欠了她一份人情,以及對於學生會整體的歉意,藉著在需要人手的時候主動幫忙分擔,或者是分工時刻意做比較多的事情,我試著彌補這不該犯下的錯誤。

        然而不管怎麼做,我還是感到懊惱。那種一敗塗地的感覺依舊頻繁出現在夢裡,狠狠地嘲笑我以前所建立起來的自信。

        我突然變得前所未見的脆弱,只要有個空檔就會馬上哭出來的程度。可是這種事情我一點都不想承認,若是自己也認同,豈不就成為事實了嗎?所以,只好用著其他方法讓自己保持忙碌,假裝沒看到心中某處早已失去平衡。

        第一個發現異狀的,又是她。

        我不懂怎麼我只要有些狀況就會被她查覺,僅僅只是放學之後的交流就可以知道這麼多事情嗎?

        她說,原本只是以為我想彌補,但是這情況似乎不太對。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還記得她說這句話的表情,就像是關心一個倒臥路旁的人一樣,充滿了真摯情感。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

        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受到大家歡迎。肯定是因為,她就是那種只要看見他人受苦就無法放任不管的濫好人,才會說這種話。

        我討厭這種話。

        可是,我沒辦法討厭她。

        只是,也沒辦法喜歡她。

        一年級的第二學期末,她選上了學生會長。雖然我也一起參加競選,不過還是比不上。經過幾個月我還以為自己變得比較習慣,或者比較成熟,結果發表時,我還是忍不住躲起來哭了。雖然那天向學生會請了假就直接回去,卻還是傳了封簡訊恭喜她,即使沒有直接面對她的勇氣。

        『之後還會繼續待在這裡嗎?』

        她回傳的簡訊這樣問道。

        照理,以前的我不需要思考這種問題──因為只要想,就一定可以得到。成績也好,朋友也好,男人也好,只要簡單揮揮手,撒撒嬌,做做樣子,臨時抱佛腳就好。不太需要努力,也不太需要費盡全力,

        『會啊~一起加油吧!』

        可是就這一次,有種不能逃跑的感覺。如果在這裡認輸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升上二年級之後,就像是要宣示什麼似的,她將原本及胸的黑髮剪了。短髮那種爽朗的樣子,也許才更適合她,甚至因為這緣故,附近成為她粉絲的人好像變多了。我們在二年級重新分班成為了同學,某次換座位時,還成了同桌。

        近距離的看著她,我慢慢發現我們果然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朋友的類型、喜歡談論的話題、喜歡上的課、在意的事情,沒有什麼重疊的部分。除了同班,一樣待在學生會這兩點以外,好像沒有什麼共同點。

        在這個距離她不算太遠,卻也不近的地方,我不斷地追逐著她的背影。可是,不管怎麼做,自己和她的距離,自己和理想的差距一直存在。我不喜歡知道自己的極限,不想要「只能做到這種地步」。

        二年級的時候,去上舞蹈課的時間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學生會的業務增加。因為身為前輩的我們是主力,這也是當然的事情。她不只注意周遭,同時也是具有領導能力的人。在她的主導下,準備活動相當順利,和社團的協商、各班級委員會的協力都在預期範圍內。

        可惜這種活動本來就不可能滿足所有人,有陣子在留言板上也聚集了抗議的聲音,比方說學生會和班級委員之間的會議效率,或者能夠使用較高級場地的社團和學生會的私交嫌疑。

        我傾向將他們視為「沒辦法的事」,就算我們試著做到盡善盡美,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這個標準。然而,她還是盡自己所能的提出改進方案,即使讓整件事情都變得麻煩。

        在事後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用著平常偶爾會出現的愣頭愣腦回問我。

        「不,沒事了。」

        她沒有說出來的下一句是: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

        這個人果然,從頭到腳都和我不一樣。

        三年級時,我們都是國立大學文科。雖然分到的班級不同,會記上的卻是相同的排行榜。結果雖然和一年級時相差不了太多,內心當中卻升起了另外一種聲音。越來越多的考試日積月累地侵蝕我的耐心,某一天早上,我就這麼順勢地電車坐過頭了。

        在大阪的海岸線上,我拿出了進路調查表。在二年級時,我還可以輕而易舉寫上國立大學英語學科幾個字,然而當現實被放在看得見的地方時,我就不那麼確定了。如果「未來」也像跳舞一樣,是可以明確說出喜歡的東西就好了。

        拿在手裡的進路調查表已經被風吹的皺巴巴的,乾脆就這樣讓它消失在海底或風裡算了,我有點消極的想。可是一張紙的消失不代表不用選擇啊,比起進了高中這件事,要離開到哪裡去是個更加困難的問題。

        那個時候,我竟然想起她當年在高中入學式那場凜然的演講。還想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應該也會以畢業生代表的身分致詞。到那時,她應該還會保持那份凜然和確信吧?

        不,倒不如說,我這樣希望著。

        突然很想打電話給誰,所以翻著手機的通訊簿。諷刺的是,我心中浮現的只有一個人,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接。

        「もしもし、さやかちゃん?」

        「あんな、私、今海にきたんや。」

        「風強いから、風邪ひいたんで報告してくれへん?」

        果然是語音信箱,所以我對她留了這三句話之後就把手機關上了。

        在沿海的街道上亂走,還穿著制服背著書包,到底在做什麼?我一直以為我對自己很瞭解,也很有自覺,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一面。大家這個時間都在做些什麼呢?電視上在演些什麼節目呢?對於自己的人生,都是怎麼想的呢?

        她又是怎麼想的呢?

        到了傍晚的時候,因為想著要看綠光所以留了下來。他們說看見綠光的人會變得幸福,一定是在說這樣的我吧?不夠幸福才會尋找,如果已經足夠幸福,為什麼還會需要這樣的東西呢?

        可是我終究沒獲得幸運之神的眷顧。

        回程的電車上重新打開手機,看見了兩通未接來電,還有一封簡訊。上面寫著,既然感冒了,就不要太晚回家。

        突然,這幾個字像是戳到了內心的傷口,痛得我想哭。可是電車上太多其他乘客,這種事情我到底是做不到。

        那個周末,我第一次剪了短髮。到了學校的時候,還被問了很多。硬要說的話就像失戀吧,那是對於自己已經沒辦法再擁有像之前那麼堅定的情感的哀悼。

        我還跑去和她說了聲謝謝,雖然對於其他反應我絕口不提,不過這點感謝我還是說得出口的。

        「感冒好了嗎?」

        「睡一睡就好了呢。」

        要是世界上所有事情都那麼容易就好了。就像以前說過的,不需要太努力,不需要太認真,自己什麼都做得到。

        可是,自從遇到她之後,我就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

        要承認這點還是讓我難受,但是,心情已經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考完大考之後,畢業典禮那天,我們交換著去向的情報。有些人會繼續留在地方的大學,比如說她;有些人會到東京去,比方說我。離開的人和留下的人大約是一半一半吧,我不太認真的數著。有些人會繼續當朋友,有些人會成為通訊錄上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號碼,有些人會從記憶中消失,有些人會被以人生為單位記得。的確在這個地方,我交到了不少朋友,也有些甚至會和我同一個學校。在這麼大的世界中,還有些熟悉的人,這點讓我安心。

        我大概知道的是,從今往後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我和她應該不會有所聯絡了。我們之間的交情,還算不上什麼朋友,頂多就是互動比較多的同學而已。仔細一想,好像有些事情不說就來不及一樣。

        因為這樣的想法,我寫了一封信。

        這個時代還有人寫信嗎?我一邊想,一邊覺得如果不是寫下來,根本沒辦法誠實。我對她說了一年級演講的事、一起道歉的事,二年級學生會的事、同班的事,三年級海邊的事、大學的事。幾乎將所有心情都寫了進去,除了一些些真的很想隱藏的。

        在典禮結束之後,在所有事情結束後,我和她約在學生會的辦公室裡頭。

        我們隨口聊了幾句和這個地方有關的回憶後,我把信交給她,並叮囑了幾句,比方說,千萬不要給別人看到。

        然後我就離開了學校。

        在好久好久以後的現在,我才又重新想起了這些事。事到如今,當初究竟留下了些什麼,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可以確定的也就兩句話了。

       

        「さやかちゃんとは最後まで友達にはなれなかったけど、運命の人だと思っています。」

       

        在這點上,就算沒看到綠光,我也是足夠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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