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n  七月二十日

11:48

在這個暑假當中期待同學們可以在社團活動、努力念書或是在和朋友們玩耍之餘,在空閒時間想想自己的未來。

 

S班的班導師中西看著台下那群晃動著身軀,因為夏季的悶熱空氣感到浮動不安的青春少女們,還是不厭其煩地講述著這段話語。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她將目光迎上少數幾個還保持著注意力的同學,這讓她又重新燃起些信心,對,這是件必要的事情,她如是告訴自己。

我知道妳們可能會想著這種事情三年級再決定就好,反正時間還很長,未來什麼的太過於複雜,先享受當下比較重要。但是請妳們不要忘記,未來並不遙遠,它其實都是從『現在』開始累積的。那不是別人的事情,一切都來自自己的決定。可能妳們現在的確不需要想得太過肯定,但還是希望妳們好好思考。希望大家明白:不管未來是什麼樣子,都是掌握在妳們手裡的。雖然有時候妳們可能會說有些事情,比方說環境或是家庭,或是突然發生的變故並不在預期之內,但是在那以外的很多事情,卻都是我們可以確實握在手上的。那麼,最後,請向田同學站到台上來。

 

一直和台前的中西老師保持著若有似無的連結,向田茉夏在聽到突然的點名時霎時有些茫然。將視線自窗外的藍天收回,逡巡後才發現自己沒有聽錯,有些呆滯地從中間排前面數來第四個位置起身,走上台。可能是因為那件事吧,她忖度自己被換上台的理由,反正終究還是要和大家說的。的確,她很喜歡S女這所雖然不大卻很溫暖的女子高中,當中的許多回憶填滿了她過去一年多以來的生活。不過就要告別了呢,又不得不放手,再一次地踏上某個陌生的土地。

 

「向田茉夏同學因為家裡關係在下學期將轉學到芬蘭去,今天是她在這個班級裡和大家相處的最後一天,雖然成為同學的時間並不長,但希望大家能夠給予她一點祝福。」

茉夏感覺到,班上的氣氛好像因為班導師的這句話改變了。原來看起來百無聊賴的同學們像被打了強心針一般突然振作起來,無法聚焦的眼現在一雙雙聚集在她身上。緊接著有幾個她在班上較熟識的同學──有從一年級時便認識的,也有升上二年級後才熟悉的──站起來以某種她從未在她們身上見過的表情,以及因為情緒而不穩的聲音告訴她:

まなっちゃん,在那裡也要健健康康的喔。

「向田,總覺得好短的時間,但是和妳相處很開心喔。」

「希望茉夏不管什麼時候都能保有那樣的笑容。」

 

就像這樣,即使是這種時候,大家都還是貼心地為她捎來這些足夠放在心底很久的話語。她總以為在多次之後終於能夠習慣這樣的離別場景,查覺到時才知道自己依舊被困在眾人編織的甜蜜蜘蛛網上,無法掙扎,或許只要再輕輕的一個碰觸,那些自己做好的心理準備也好、反覆練習的再見也好都會被丟到外頭,在炎夏中融化消逝。

「……謝謝大家。」

然後,茉夏發現自己只剩下這點東西還說得出口。哽咽和那股來自於班上部分人的情緒使得她連原先台詞的十分之一都還沒有講全,再多說一句我會一直記得大家、還是希望再聯絡什麼的,便囫圇吞棗地結束自己在台上的時間。

 

中西並沒有挽留匆促下台的茉夏,相反地她清了清喉準備接續剛剛的那段話。事實上,她也是在前幾天得知班上那個剛開始有些沉默的孩子準備轉學時才臨時起的意,這件事讓她想起過往日子裡一個個因為志向、夢想或是迫不得已而選擇離開的友人們,驅使她定下不趁現在待何時,向她們這群剛長出翅膀、渴望飛翔的女孩們講述這個道理的想法。

「謝謝向田同學以及剛才表現出祝福的同學們。未來是什麼?妳們可能都想問。但是它對每個人來說,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形狀,而裡頭可能包含著各種各樣的人事物。迷惘也好,煩惱也罷,妳們都是得要面對的。好啦,那老師今天就講到這裡,不耽誤妳們接下來的時間。期待妳們可以充分思考這個問題,並且度過一個充實的暑假。那大家就各自解散吧,開學再見!」

 

中西在道完再見之後便筆直地離開教室,她明白這時候應該留給年輕的孩子們單獨的時間,要嘛在離別正式到來以前解決感傷,或者在最後培養出加強過的情誼。不過一個很好的孩子要走了,縱使閱歷豐富如她,還是多少染上這份離愁。

有些難過。

 

17:46

直到夕陽西下的時間,向田茉夏才從屋頂回到教室裡。自己喜歡看著天空的習慣不知從何時起就固定下來了,心情不好或是想思考、思念什麼時她就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會被天空吸引。是喜歡那份廣闊嗎?隱約好像有誰曾經說過,這片天空都是連在一起的,看著它就有那種我們還是共有這段時空的感覺。離別多了,思念的人也會增加,只是別人還會記得自己嗎?她沒有這樣的自信,自己沒有特別到足以在誰的生命裡留下比雪上的足印還深的痕跡。連自己都好像在不知不覺間遺忘了許多不論是來自自身或是別人的東西,那更何況是無法清楚認識的他人?

 

收拾好抽屜裡的幾本課本,茉夏察覺自己的動作相比平時可能要慢上個5倍。大概永遠都不會全部收好吧,總有些什麼會留在這裡不能帶走,不是嗎?她反問自己。窗外操場上還在練習的社團已經慢慢減少,在已經完成所有手續的現在,再來學校的理由也沒有了,那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看見這樣的光景。於是她暫且放下的離別情懷又湧了上來。不久前,班會結束後,班上原來想舉辦個歡送會的,只是在茉夏本人的推辭下作罷。這樣是不是會變得更難離開呢?所以現在這樣就好,這一次她浮現這樣的想法。況且她在之前已經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情景,每回說會記得自己的人又有多少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中呢?

 

走到教室外頭的陽台上,向下看便能看見幾個還在活動的人影。茉夏不自覺地輕輕哼起了最近迷上的某個流行歌的曲調,好像這樣做,緊繃著的心情又能夠放鬆似的。她掏出手機確認時間,這才發現回家的時刻已經在步步逼近。好吧,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地再看了一眼被夕日染紅的操場,回過頭去準備取過自己的書包,踏上歸途。

 

17:42

松井珠理奈結束田徑隊的練習時,操場上還有很多正在打球或是跑步的同學們,看見這番景致,她呆呆吐了句,所謂的青春就是這麼回事嗎?她走回社辦,換下因為下午的練習而充滿汗味的運動服,在簡單淋浴後前往教室取走不小心遺忘的暑假作業。其實不用急於一時也無所謂,畢竟明天還有社團的練習,但不知怎的,她隱隱有股不現在去做不行的念頭。是因為班導師在班會說的那段話,抑或是今日得知的坐在自己後面的同學要轉學這件事,造成她有些急躁地連走帶跑奔向三樓的教室。

 

事實上對於珠理奈而言,向田茉夏充其量只是坐在她後座偶爾會互相聊天攀談的同學,雖然自己想和她多接觸,並且基於某些理由一直注意著對方,但就實際上來說,她們之間算不上特別好,不僅所屬的社團不同,好朋友的圈子也沒怎麼重疊,不多的交流只來自姓氏給予的相近位置。然而,今天這樣的發表對於珠理奈而言卻是個不小的衝擊,她查覺到自己沒有辦法好好看著台上的茉夏,在那短暫的時間中反覆想著為什麼會這樣。對,這行為大概來自於可惜,但是在可惜什麼呢?珠理奈卻有些不太明白。小時候也有過畢業典禮,也有過朋友搬家去了遠方,只是似乎這次感受到的程度是更深的。雖說一年級時偶爾就會在走廊上看到向田茉夏這個人,但說到真正認識到今天也不過是三個多月的時間,這使得她產生了些疑惑。到底是怎麼回事?

 

1752

從教室半掩著的門探向裡頭,原先以為教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還沒回家的珠理奈在看見陽台上的那個背影時不由得感到意外。中長髮隨風搖曳,夏季制服的白色襯衫似乎讓那人微微弓起的背部線條更為分明。她躡手躡腳地往陽台前進,盡可能在對方不注意到自己的情況下到達那個地方。過程中,隱約有什麼曲調撞擊著珠理奈的耳膜,而且還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沉默了一會,思考著那曾幾何時聽過的曲調從何而來,幾秒後這才恍然大悟地大叫出聲。

「啊!是那首歌!」

於是乎,她看見面前的人回過頭來並呈現驚訝狀態。

あ、ご、ごめん。嚇到妳了?因為我也很喜歡這首曲子,所以一不小心叫出來了。

珠理奈乾笑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有些尷尬的空氣在她面前衝撞著,好像是要指責她一時的情不自禁。

「沒關係啦,只是原本想說沒有人怎麼會突然有聲音……原來松井同學也喜歡這首歌啊?」

看見對方終於表現出沒事的樣子,珠理奈才用力呼了口氣,心中的緊張情緒也和緩下來。不過……松井同學什麼的,明明自己已經用名字稱呼她了,對方卻還是保持著這種不必要的禮貌,這點讓她感到不是滋味。

 

「是啊。那種輕鬆的節奏、緩和的曲風我還蠻喜歡的。說到這個……她們出的單曲我幾乎都有買呢。

え?そっか。我還以為松井同學是那種不會聽這類型團體的歌的那種人呢。哈哈,好像有點太晚發現了。」

「茉夏才讓我感到意外呢。原來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團體啊,好可惜沒有早點發現……」

珠理奈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麼自己要將茉夏的話接下去,原本是因為那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把她包圍,但將話說出口後卻覺得氣氛又變得沉重了起來,使她有點不知所措。要怎麼樣趕走這種氛圍呢?有沒有什麼能夠像歌詞描述的那樣,讓「貓尾」重新豎起來的方法……

 

あ、そうだ!茉夏妳是什麼時候要走呢?」

「……28號早上,怎麼了嗎?」

「啊,那應該還趕得上。妳知道嗎,在前一陣子我聽說那首曲子的mv取景在這附近時我就稍微找了一下,發現那好像就在我以前的小學那一帶。嗯……我算一下,啊,星期天有空嗎?」

「星期天?26號嗎,應該還有一點時間。

やったー!妳願意跟我去那個地方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她們攝影的地方,還可以去附近的商店街玩,還有……」

「還有什麼?」

あ、いや。這要保密。怎麼樣,可以嗎?」

,大概可以吧。不過好像只剩下午和晚上的時段。

「沒關係,那就這麼說定了。可以給我妳的手機號碼和信箱嗎?詳細的事情我在那之前再跟妳說。」

 

取出手機和對方交換號碼和郵件信箱,對於茉夏而言,事到如今這個詞用在這裡好像再適合不過,本來想說一直到出國之前都是空白著的行程規畫,忽然跑出了一件想也沒想過的事情。

『現在是六點三十分,請還留在學校中的同學關閉電燈、門窗盡速離校,報告完畢。』

兩人相視而笑,在片刻之後便收好自己的東西往校門口走去。

 

n   七月二十六日

10:23

有點不太像是平常的自己,沒有那份從容的態度,有的只是緊張的感覺,茉夏想道。可能這樣的機會真的沒有過特別多次,因此才稀釋掉「平常」,畢竟和同學出去玩玩、唱唱歌,或是吃個冰的確是常有的事,就算怕生如她這樣的經驗還是有的。不過若是說到和誰單獨出遊,又再加上和那個人其實並不怎麼熟悉的話……

 

她在收拾行囊(但其實比較接近打掃)之餘細細思考幾天之前發生的事。的確,在那之後松井珠理奈也有寄來一些郵件告訴她大概的行程等等事項,但這並不能構成兩人距離變近的實例,她們並沒有變得比較親密,頂多是從不常說話的前後座同學變成會互傳郵件的同學而已。只是說實在這有點不像是自己的作風,茉夏不禁這樣想,以過去的自己來說肯定不會應這種約吧?最多就是笑著含糊帶過,怕生的習慣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主導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這次是因為要在離開前留下什麼嗎?還是……

好吧,她承認,說不定這決定帶有一些因為是松井珠理奈的感覺。

 

1120

「啊~啊~啊!もう!好煩啊!」

在專屬的單人床位上,一邊苦惱著自己今天要穿什麼的珠理奈一邊不安躁動地打滾著。邀請別人出去也不是第一次,前往的地方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點,卻搞得一副好像等一下是要約會似的,珠理奈忍不住吐槽自己的忐忑,並藉由這種可能被視為奇怪的行為降低自己無法冷靜下來的急躁。

 

她這時候有點後悔當初的莽撞造成現在的情況,雖然她也感謝那時的衝動使得現在還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和茉夏共度這種可說是最後的時光。她一直逼迫自己不要往會更難過的方面想,但褪去了出遊的興奮,內容物殘留的除了離情只剩不甘心──不甘心步步逼近的時限、不甘心沒有及早抓住那些時光。開心也好、傷感也好,這都是最後了,要努力一點才行,她試圖激勵自己。

よっしゃいくぞ!

她用力地從床上站起,從散落在床鋪上的衣服中隨手抓了件白色襯衫和短褲,並挑了頂帽子,在距離會合還過早的時間,就這麼背上包包踏出家門。

 

14:08

「啊~就是這裡!」

看著一臉興奮往窗戶邊跑去的茉夏,珠理奈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擔心以及煩躁都被這樣的笑容趕跑了,剩下莫名熟悉的既視感,然而她不明白這樣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走過一個個空蕩的桌椅,距離自己從小學畢業也已經過了四、五年,但是從教室中看出去的風景、耳畔的海潮聲和空氣中的鹽味卻還是一如既往──和記憶中一樣──不曾改變過,除了自己的身高調整了觀看的角度之外。

 

明明和現在居住的市中心一帶並沒有多遙遠的距離,這裡或多或少還是帶著點鄉下的味道,好像這點不同就能讓整體氣氛變得柔和,步調也放慢,有點不可思議,她想,還是自己的心境轉變了?看著那個身著黃色洋裝、馬尾隨著一蹦一跳躍動的背影,珠理奈不是很確定自己的答案。

「松井同學不過來嗎?風景還不錯喔?」

ん、是說茉夏妳還是一直叫我松井同學呢。

「啊,抱歉……」

「沒關係啦,只是感覺好像還很生疏。」

「那要怎麼……」

「隨妳喜歡就好了,其實沒關係……」

じゃじゅっちゃん。」

 頓時珠理奈感覺到雙頰的溫度正在直線上升,若是以別人的眼光來看,大概是出事等級吧,不能夠以夕陽映照為藉口,那一定是盛夏(まなつ)的直接攻擊造成的赭紅色吧?不過好像好久好久以前,也有誰曾經這麼稱呼她來著……

まつい、いや、じゅっちゃん、怎麼了嗎?」

「沒、沒事。對了,等一下要不要到附近的商店街去逛逛?」

!

 

1655

好像有那麼點熟悉的感覺,會不會自己曾經來過呢?環顧四周的景緻,茉夏的內心湧起這樣的想法。是小時候曾經居住過呢?還是只是將以前看過的商店街風景放到眼前比對後重疊上呢?茉夏有些不解。這大概就是搬過太多次家,換過太多次居住環境的弊病吧,連自己的記憶都不能夠完全掌握,變得朦朧不清。

 

前面的珠理奈一蹦一跳地同時品嘗著手中的烤糰子,並沒有注意到後頭放慢腳步的茉夏。她晃了晃那所剩無幾的糰子,這還是不用錢的呢,畢竟是桑原太太看到她後堆著滿臉笑容送上來的,因此忽地掉進回憶的泥沼中。多久沒見到了?四年還是五年?剛剛才覺得靜止不動的時間好像在趕火車似地讓人措手不及。是啊,跟那時候相比起來一定是長得更高了,但是真的長大了嗎?

 

僅僅只是跟隨著前方珠理奈的腳步,這種似曾相似的場景又讓茉夏產生更多疑惑。話說回來,自己一直都是這樣子跟著某個人的樣子,不那麼主動地去追求什麼,雖然真正想要的東西絕對不會遺漏,但就少了點衝勁,也沒有「想要競爭」的念頭。這樣的自己,不管怎麼說還是想要就這樣繼續維持著,勉強的話就會變成另一個人了吧。她看了看珠理奈的背影,但若是憧憬的話……

 

說來好像沒有對話,珠理奈查覺到這點時她們已走出商店街。好像,沒有趁這機會多了解茉夏,自己大概被周遭改變過多的景觀完全奪去了心神。原先在小學時,還天真地以為時間是靜止的、是不會前進的,沒想到外頭的商店街卻已經和印象中的有相當大的差異:比方說,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家義大利餐廳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大阪燒專賣店;又比方說,自己先前常逛的那家飾品店雖然還在,但卻經過相當大的整修。以前認識的同學們也沒再遇見,甚至有些曾在這裡開店的也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產生了不習慣的感覺。

 

「要不要去海邊呢?」最後,珠理奈這麼提議道。

 

17:25

沉默地數著波浪,忽地茉夏轉過頭看著自己身邊的珠理奈,她的側馬尾隨海風搖曳,而臉上則是掛著淡淡的微笑。

「怎麼了嗎?」茉夏問道,「這麼開心的感覺。

ん?應該是因為我終於有種沉靜下來的感覺了吧?」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回來了,看見這裡改變了那麼多覺得有點驚訝。現在大約只剩下這片海,還是像以前看到的那樣。還是那麼藍,還是那樣的味道。

そう……總覺得有點羨慕呢。因為已經換過太多地方住了,所以對我來說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沒有改變過。」

そうか……但是感覺這樣有點寂寞呢。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對不起。」

「沒、沒關係啦。我已經習慣了。」

「是嗎。」

 

對話的段落就這樣被自己硬生生切斷,從鼻腔灌入的海潮味意外地讓珠理奈有點想哭。隔了多久沒有這麼認真地看著眼前這番湛藍景色?海天一線的壯闊,雖然自己不擅長水,卻還是對它有所嚮往。

「其實我,不喜歡夏天也不擅長海邊呢。

まなつなのに?

まなつなのに而且,說實在的,我本來就不是夏天出生的。」

茉夏沒有預料到自己竟然會對眼前的珠理奈提及這樣的話題,是不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便是所謂『朋友』的開始?明明在這裡的一切即將結束,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留下些什麼的樣子。然而這能夠超越時間的侵蝕嗎?不會吧。這種程度的笑語消逝的速度甚至會比冰淇淋融化還快,對吧。

  「對耶,不過,まなつ,這個名字很棒啊。有點像是妳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即使是冬天也可以很溫暖,世界和平的感覺。」

 

呵呵笑著的珠理奈,看著便覺得炫目。再輔以白色的襯衫,這樣的顏色搭配下,頓時給人一種果然這才該是「青春」色彩的幻覺。呵呵,茉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じゅっちゃん太誇張了啦。」她回應著,無視自己內心那點虯結心情。

「是說,茉夏,芬蘭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啊?」

「不確定耶,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夏天好像比較涼,但是冬天下雪的日子很多,我之前住的地方甚至會有一整天太陽都不會落下的時候。啊,不過,湖泊很多、很漂亮呢。」

「感覺還不錯的樣子。」

「不過,缺點就是要離開這裡呢。」

「那,會寂寞嗎?」

 

寂寞嗎?茉夏反問自己,會寂寞嗎?還有什麼多過於這種熟悉感,對於這個詞彙自己剩下的竟然是「熟悉感」這樣的形容詞。真是令人感到恐懼。

是啊,好恐怖。明明沒有海風,茉夏卻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あ、ごめん。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珠理奈擺出來的那副神情,怎麼說,就像是小狗一般惹人憐愛,茉夏如是想道。

「沒關係,果然,是習慣了呢。」

習慣了,所以就用這樣輕巧簡單的言語帶過,所以就用不在乎的語氣訴說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感。該不會就在這樣的過程中,自己最喜歡的「自己」的樣子,就被磨到消失不見?回過神來,自己所堅持的自我根本就剩下想像,茉夏忍不住這麼思考著。

 

「為什麼呢?聽起來好難過。感覺好像是不得已或者說,茉夏妳已經放棄掉……嗯……掙扎嗎?就像中西老師講的那樣,現在的決定會決定出未來的方向……,妳覺得現在這樣就可以了嗎?」

「我不知道,幾次下來好像越來越難去分辨自己到底是討厭還是……,就只是很順從地去接受這樣的情況。」

「那,對於茉夏妳來說,未來是什麼,會長什麼樣子呢?」

「……ええ?嗯~感覺未來有點像是現在的延伸。不過,我應該就是那種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邊的人吧。じゅっちゃん呢?」

「我嗎?我的話……未來如果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子,一直開開心心地,周圍有很多人,然後我可以一直做為我自己,還有啊,就算到任何地方去都不會改變的話就好了呢。不過,未來什麼的,還真難回答。」

 

嘿嘿,珠理奈有點害臊地笑了。明明就是自己開啟的問題,但還是或多或少有點不習慣這樣子。想得太多的話,可以全力衝刺的拚勁就會被抵消了吧?「全力投球」也會成為一個搖擺不定的動作。

不確定性太高的就是未來,未來えない物。這句話好像有點帥呢,珠理奈在心中如是自滿道。

「哈~動了太多腦就會餓呢,茉夏,我們去吃晚餐吧。」

 

而海風依舊是這樣吹著,有所煩惱的人是不是都會來看海?珠理奈最後又看了眼那片湛藍。嗯,至於它無限延伸這點,有點像是她想要定義的未來。

 

19:55

時間就快要到了呢,今天最重要的活動就要開始,然而那個活動結束了,所有的事情就會結束了。所有的,包括今天培養出來的一點友誼,對於這個人的一切好感,對於之後的想像,以及那麼一點思念。

還不想要放手,還不想要畫上句點,卻會被時間沖淡這些想法。是不是長大就要試著平淡地接受這些事情呢?自己的長相雖然常常被說是大人,不過就本質上,一定還是小孩子。

 

……所以,茉夏體會到的就是這種感覺嗎?珠理奈猜想,卻不免因此而感到悲傷。然而這應該也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吧,自己對於茉夏的理解一定還是太過於淺薄了,珠理奈忍不住嘆了口氣。

期待著卻也因為這份期待感到難過,她第一次稍微深刻地感覺到這份矛盾。

 

屋頂上吹拂的風給人一股涼意,來到這間四層樓的小學,幾個小時前的那些景象就像是走馬燈一般又再次投射在茉夏心中。回憶嗎?說起來童年的那些片段好像都已經糊成一片,像是戴上隱形眼鏡前的視野一樣,它存在,卻不確定是否真的存在。好像聽爸媽說過,她在大約五歲前後有到春日井住過一陣子,再來就是上了高中之後又回到這一帶。熟悉感,今天所感受到的那些似曾相識大概就是這樣子來的吧,或許。要是有什麼可以更加確信的證據就好了。

 

「就快要開始了呢。」

「什麼東西?」

「等一下妳就會知道了。哈哈。」

「什麼啊~」

一邊打鬧著和茉夏相處,一邊對於自己現在的心情感到難以捉摸。好久以前,好像也跟著誰來過這附近,等待著、期待著。從小小的手心傳遞出的溫暖,老實說,雖然不太記得了,卻依稀還有印象。

 

砰,地一聲,有什麼爆炸了的聲音,原本茉夏的確是這樣以為的,然而,順著身旁珠理奈的視線往天空看去,卻發現原先的一片黑暗,被色彩斑斕取代了。

「原來是煙火啊。」

「哼哼,這是我決定放在最後的驚喜喔,怎麼樣,不錯吧?」

算得上明亮的星星,在這夜空中和月亮一樣,必須將最耀眼奪目的主角之位暫時轉交給它──紅色的、黃色的,甚至是有特殊形狀的絢麗光彩。

相比電視上動輒數萬發的跨年焰火,這顯然只是一個地方性的小型煙火表演。然而,那彷彿是在黑暗的畫布上描繪出的奼紫嫣紅、爭奇鬥艷的花朵,毫無遺漏地被兩人的眼睛所攫獲。

きれい……,ありがとうじゅっちゃん。

隨著天空的一暗一亮,珠理奈的側臉也時明時暗的。手抓著鐵絲網的間隙,茉夏趁著說話的空檔就這麼將專注的目標從天空中轉向站在隔壁的她。好像以前也和誰這樣看過煙火,不過,煙火在很多地方都有看過的經驗,也許,又只是將現在的情景和以前的某個記憶重疊了吧。

 

砰!砰!砰!連續不斷的煙火發射聲,它們從海上升起,又從海上落下,帶來轉瞬的華麗,烙印下富含色彩的回憶。好像是參加一場派對一樣,餞別會時常會有的場景:透過精緻的餘興節目,帶出大家的某些深沉情感,同時加深對於這個區域、這群人的印象。茉夏想道,不過今天帶出來的東西好像有別於以往。

好希望煙火不要結束,就像以前曾經聽過的那首歌裡的歌詞一般,單單只是祈求著,拜託這樣的時間不要結束就好了。

 

……什麼的,比起沙漠中的海市蜃樓還要不切實際。如同水會順勢而下,時間也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願望而停住前進的腳步。而煙火,很像這一年多以來的日子,耀眼無比,卻又將面臨結束。這下子,突然有種要哭出來的感覺,茉夏原先料想著自己已經習慣離別,淚水什麼的早該乾涸,卻沒預期到自己竟因為眼前這番炫目的景色,視野變得朦朧不清。

耳畔砰、砰、砰的聲響在不知不覺當中都化在風中聽不見了,四周又恢復成一片寂靜。不曾特別注意到的蟬鳴聲好像突然集體復活,彷彿是宣告結束的鐘聲,催促著離別。

 

20:48

車站,對喔,已經到車站了,從這裡開始就真的要分別了,茉夏坐那個方向的車,我坐這邊的。珠理奈想著。接著,她拿出已經待在口袋中一段時間的那個,將它放到右手手心仔細端倪。

是個串著小貓的吊飾,和mv中的有點相似,但是這其實更接近珠理奈自己擁有的那個,差別只在於顏色,她的是黃色的,這個則是白色的。而說到吊飾,自己原本的那個雖然已經有點壞掉了──畢竟是將近十年前別人送的──不過卻還是充滿回憶,這樣的情感似乎非常適合類比到現在的情況。

 

「茉夏、這個,送給妳。」

月台上並沒有特別多人,縱使今天在附近舉辦了煙火大會。珠理奈伸出的手稍微地發抖著,忠實呈現出她現在的心情。但是說實在的,不過就是送個禮物而已,為什麼會顫抖著呢,又不是情人節巧克力,她如是吐槽自己。

茉夏感到有些驚訝,甚至因此身體微微彈起,有點無法反應過來。不是沒有收過餞別禮物,不過,好像有那麼點不一樣,大概是預期自己不會從珠理奈這裡得到什麼吧。

……是說,這禮物怎麼好像似曾相識?跟好久好久以前自己曾經擁有的「那個」有點像,不過那東西好像是黃色的。從記憶中挖掘出的資訊有點曖昧不明,隱約浮現的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公園沙丘,和一個哭泣著的女孩。是誰呢?為什麼,現在會想起這個呢?

「謝謝……」

搭配上全力的微笑,然後,今天的一切就會結束。在春日井的記憶就會暫時被封存起來。

但是失敗了。茉夏察覺到這件事的契機是珠理奈的無心之語,「茉夏,妳怎麼了?」看見眼前珠理奈有些擔心的神色,茉夏霎時感到狐疑,「為什麼,在哭呢?」

咦?我,在哭嗎?茉夏趕緊抹了抹自己的臉,為什麼?對耶,為什麼?原先因為夏季的高溫而幾近沸騰的臉頰,有道冰涼的痕跡流過。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因為要離開了?因為想起小時候的事了?因為……,眼前這個人?不然為什麼突然在這時候?

 

え、ああ。ま、茉夏、えええ……」

對面的珠理奈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靜靜的抱住茉夏,就這麼安靜地任憑一班又一班的列車從她們身旁呼嘯而過。拍拍比她略高了那麼點的茉夏,她覺得一時半刻這種狀態不會結束。

而時間,彷彿又像是停止了一般,讓人難以察覺它前進的步伐。

 

n   七月二十八日

  8:42

眺望著藍天,今天也是個很好很好的晴天,雖然不知道下午會不會下雨。珠理奈如是思考著。飛過空中的那架飛機,是否是正要飛往芬蘭的班機呢?長長的白色飛機雲,就像是自己心裡那份有點不知該怎麼說清楚的,悸動?不對,應該說單純只是思念吧。

自從前天晚上的一些事情之後,似乎變得有點難以去定位向田茉夏這個人了。那個時候在自己懷中哭泣的她,是以往從未看到過的。說實話,光是要反應過來就來不及,更不用說是安慰,根本連一丁點都沒有,這樣的自己不只不太帥氣,甚至還有點丟臉。

哈哈,她自嘲地笑了,隔壁還在做暖身運動的社團同學向她投出一個不解的眼神。她裝作沒事般地向上伸展她的身體,在陽光下用盡全力地吸了一口氣,彷若能夠一次將那些不明不白的情緒趕走。

 

原來,茉夏就是まっちゃん啊。那個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夕陽西下的公園裡和自己進行各種遊戲的,まっちゃん其實也沒有什麼重不重逢的,就只是有點感慨而已。時間真是不可思議,記憶也很不可思議,會記得的東西會記得,而某些人、事、物卻會因為歲月逐漸消失。

……所以,茉夏體驗過很多次這種感覺了?有可能是從自己,有可能是從別人,連結彼此的線會因為各種理由斷去。

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一直都記得這些事,以及,這個人,珠理奈想道。

可能嗎?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啊,那不然之後有機會至少每一年都去一次那個地方好了?是說如果在芬蘭的話,電子郵件應該也可以通吧?她暗暗猜想著各種可能性,未來的畫面依稀變得清晰。

 

「珠理奈,換妳了喔。」

はい!

就這樣她走向前去,站在起跑線時拂來的風卻也沒吹走那堆令她有些煩惱的事情。

鳴槍時,眼前延展出的跑道好像是,對,這麼說好了,她覺得就像是通往未來的道路一樣。

なんだか、まなつとの真夏は、まだ終わらない気がした。

                           (完)

arrow
arrow

    penguinwat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