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寫個快樂的故事好了。為了將平常的苦悶都給排掉，寫個快樂的故事好不好？她靠在我的桌子前，用著比平常可愛一點的聲音說道。那是國文課的話題。
不要。
為什麼？
我不喜歡快樂的故事。
怎麼可能？
我才不相信那些。
妳有自虐傾向嗎？
他們說會寫東西的人都是自虐狂。
她笑了。
難怪妳會說那種話。所以這次也是難過的故事？
我沒說話，我不知道答案。
不然來寫我的故事好了。過了好幾秒之後，她說。
什麼意思？我盯著她漂亮的雙眼皮問道。
可能會是個有點難過，也有點開心的故事。照這樣，妳就會被人記得，我也會，真是一舉兩得。
她和我的臉不過幾公分的距離，有種吐息都呼在臉上的錯覺，空氣瀰漫肥皂的味道。
詭譎的十幾秒，沒有眼神互動。
怎麼了？
大概因為我臉紅了。可能我的腦袋燒壞了。或許是反應的神經出了點問題，電子訊號跳針了。我想著肥皂的事情。可是她的白色制服裡面說不定還有剛剛趕來上課時留下的汗水。
有點糟糕。心臟跳得好快，好難呼吸。
我不確定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用各種方法看她。
說不定可以，我會考慮的。我才終於說了句話。
沒關係，不用那麼認真的。不過要是寫出來了，我還真想炫耀一下。她聳肩。她微笑。她望向門口。
我沒認真聽，因為她脖子的線條還有頸動脈附近那顆痣太讓人分神。他們隨著她說話的一字一句上下起伏。
嗯。
我甚至沒發現自己還應了個字。
下課一段時間了，可是我們沒有離開教室的意圖，下一節是體育課。外面太熱了，我吞了口口水，假裝沒有擱淺在沙灘上。可是這裡沒有水，冷氣也沒有開。
明明就是那樣的開頭，怎麼引發這樣的反應？
焦躁和炎熱混在一起搞不清楚上下左右。
不換衣服嗎？她順手解起了扣子。
我胡亂用自己的衣服擋住視線。只是她是那種會讓裙子掉在地上的女生，裡面穿好了褲子，鐵片撞擊地板的聲音有點癢。
我什麼都沒看到，這世界不會有這種快樂的故事。
電風扇的聲音沒了，燈也熄了。有人像蟬一樣催促著夏天，可是牠還沒有長翅膀。
我試著想她的故事，我不知道那該長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繼續觀察，繼續想像。我看向她，她的馬尾晃得我好暈。我咳了好幾下。
還好嗎？
不太好。
要去保健室嗎？
不用。
能去上課嗎？
可以。
我想看她跑步。這樣才知道故事要寫什麼。比方說，她的鞋子是白色的。這個學校只有黑色和白色的鞋子，只有黑色和白色的襪子。
我的鞋子是黑色的，我向下看。
影子動了起來，往門邊去。我跟不上那個影子，跑了起來。慢慢拖會被罵，我不確定她有沒有說過那到底要不要緊。
我試著踩在每一個她踏過的步伐上，這樣就可以完美地畫出一個圓。我用力地呼吸，想要知道肥皂的味道還剩多少，卻只有操場跑道被陽光曬傷的氣味。
我沒有塗防曬。
可是她好像可以阻絕紫外線。那視線呢？我跟著她寬鬆的運動褲奔跑，透了點比小腿還白的光，有點炫目。
大約要遲到了也說不定，我刻意和她的身體保持一定的距離，下著樓梯。金屬鐵片踩著球鞋，球鞋踩著蟬的屍體，屍體踩著我的情緒，情緒踩著官能發作的順序。
陽光正烈，可是還不到中午。韶光正好，只是還不到扣人心弦。
聽說今天要打躲避球。她笑著說，綁著鞋帶。
怎麼可能？高中生的體育課裡面，沒有躲避球。只有羽毛球、籃球、排球、桌球、網球，有時候還會打棒球、踢足球。
沒有躲避球，我不會躲避球。
皮膚好痛。她將身體的一部份貼上我的，手指戳著手掌。
因為高溫警報，不可以到操場上去，場地換到了室內。我們敵對，她站外場，我在內場。蟬聲很吵，判斷力只剩一半。冷氣沒有吹透層層防護，滴落的汗水和防曬油混合在一起變成了海邊，沒有人穿著比基尼。
她的攻擊力極高，一來一往，一進一出。我不斷奔跑，不知道躲在哪。不管在哪裡都可以看到她，還有白色的鞋子，黑色的痣。
腳好痛。跌倒了？聲音在我底下爆炸。
我在她的膝上醒來。
假設這是個快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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